慢活人物誌 (03)：有捨才有得，繁華過後，跟花草樹木一起做「退休生活的工作」｜農場＆工廠－場長

【慢活人物誌】

「璞草園 GRANGE」專注擔任都市與自然的溝通媒介，用氣味喚回大眾對土地生態的關注。從種植、萃取、調配、生產到上山研調植物，皆有不同領域的工作夥伴參與其中。「慢活人物誌」系列把鏡頭轉往內部，一起採訪這些從西部都市搬至臺東的夥伴們，多年與自然為伍，心境上有哪些轉變？璞草園的慢活理念又是如何深耕他們的日常生活？

「場長在哪裡？」成了台中夥伴至台東工廠時必問候的一句話，好像一定要跟場長打聲招呼才算完成所有代辦事項。

已六十歲的黃天賀場長可是來去如一陣風，一下開車搬運作物，一下又看見他在工廠裡奔走，他笑稱自己現在兼任農場的「場長」和「廠長」，連工廠廁所都可以修。

場長陪這個品牌走了二十年，跟著璞草園從苗栗搬至台東，也是當初未設想過的。

「以前算命的朋友來我家玩，看了一下家具方位就講『你之後會到東邊去』，我馬上反對說『你不要亂講！我很喜歡卓蘭的家，怎麼會跑這麼遠？』」

不過現在回頭看，冥冥之中一切皆有注定。

採訪者們捕捉到場長時，他正在處理一批新鮮的黃荊。大把作物嘎答嘎答經過機器絞碎後，被分解成細小的枝條散葉。緊接著倒入鍋中，焰火轟隆隆地開始加溫蒸餾，加上夏天戶外高溫，黃荊散發的濃厚草梗味頓時淹沒我們的五臟六腑。第一線工作場合讓人五感備受衝擊，我們就在這吵雜又悶熱的蒸餾鍋旁，聽他娓娓回憶人生軌跡……

時間返回數十年前，場長的生活方式，和現在樂天自在的情況相差甚遠－－年輕時外出打拼就是一心賺錢存錢，曾待過超過六百個員工、光鮮亮麗的大舞廳、也在北部當過五六年客運司機，業績做得嚇嚇叫。後來買下新店一間前有花圃美景、後有樹林的樓中樓，可算得上是心滿意足的「人生贏家」了。

「但是吼……」場長略帶懷念的神情，忽然變得認真：「體會過人間繁華後，我開始反問自己『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嗎？』」

開客運雖然高薪，但工作時數也高得恐怖，常常清晨出門前太太還在睡，半夜回家時太太又入睡了。當工作令他與生活脫鉤時，場長逐漸醒悟，自己不可能開車開一輩子。

「我開始想，要怎樣去做『退休生活的工作』。」

進入璞草園是一個轉捩點，因創辦人阿和哥的小姑姑正好就是場長的太太，正值品牌草創初期，便邀請場長一起加入改善苗栗卓蘭農田的團隊。

新入夥的場長其實沒有任何種植或管理農場的經驗，他還記得第一天直接被叫去搬運高大的茶樹時，完全摸不著頭緒。然而，隨著接觸自然農法與相關技術，場長也逐漸與土地環境產生了深厚的情誼。

不過，從慣性農法轉到自然農法，並不如理想中美好，除了過程屢經作物枯萎，用半野化方式的作法，也讓習慣傳統作法的農友紛紛看不下去：「怎麼能不除草讓田亂糟糟？」而且因為璞草園農場不灑農藥，蟲吃完這家，還會跑到別人家去作客！當時受到不少農友唾棄。這也不能怪罪任何人，若非為了生活，誰又想使用傷身又傷環境的農藥呢？獲得別人的認同，是璞草園創立時最大的挑戰之一。

一起工作的農友羅大哥（就是砍掉梨子樹的那位）擔心場長待不下去，甚至阿莎力說：「不然我一塊地賣你啦！」自此，場長賣掉了新店的別墅，在這塊兩分半的地上，親手蓋了一棟宛如「小瑞士」的山中住宅定居下來。家人一開始不免抱怨連連，原本就是鄉下小孩，好不容易到都市落腳，住得舒舒服服，誰知道繞了一圈竟又回到鄉下？

回憶起那段日子，場長感嘆道：「但人生就是有捨才有得，沒有拋棄以前那些，怎麼能知道現在的生活是自己想要的？」

幸好，璞草園的成果逐漸被認可，不僅有農友加入合作行列，初期開始販售手工皂、果醬等商品後，認同這份理念的消費者也慢慢聚攏而來，形成一群願意用綠色生產與消費模式守護自然環境的同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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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，蒸餾環節已差不多，場長站起來，處理剩下的步驟。蒸氣經過冷水冷卻凝結後，通過管線一滴滴落下的，就是珍貴的精油原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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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知道為什麼璞草園商品價格跟歐美進口差不多嗎？因為我們是讓植物回到它幾千幾百年前最原始的生長狀態，沒有過度干擾，它們自己去競爭，而且我們合作的契作農田也都要照這樣去做；加上台灣四季分明、雨水很多，產出的精油品質就更好，油量多、聞起來的味道也更香。」提到作物，場長的神情略帶驕傲，就像稱讚自己的孩子一樣。

此時，整間萃取室充滿「過於濃郁」的味道，其實剛萃取完的精油和精露一點都不療癒！誇張到什麼程度？場長被精油燻完後，走進超商買東西時，店員一聞他身上的味道就知道「啊那個做香水的又來了」。

「百分之百的精油太濃了，沒有人可以接受，所以你們才知道後續調配香氣的工作有多重要！」

雖然開玩笑說自己整天提煉精油，鼻子都失靈了，但場長還是手腳靈活地東奔西走－－因為想要領一份薪水的心態，跟想要過生活的心態截然不同。現在他可以決定自己週四五休息、週六日再來做事，並抽時間回到卓蘭小屋找太太，掌握自己每天的節奏。

「走過胭脂水粉的花花世界，現在我是跟真正的花花、草草、木木過更單純的生活。」

和璞草園創立時一樣，頭兩三年，他的理念備受質疑，但比起在當下跟人口語爭論，何不將理念付諸行動？二十年過後，行動已證明一切。

場長很喜歡現在公司的氛圍，和工廠裡的年輕新人一起工作、不分年齡輩分互動，也激發他許多新想法，每一天都充滿活力。更重要的是，他一直凝視著品牌背後的所有人，不論是草創時期的夥伴、契作的農友、後面加入的員工，每一個生命都帶著有溫度的故事，而非冰冷的流水線。

或許年輕時的理想是做到六十歲就退休，但等到了六十歲後，反而不再這麼想，因為他已經將工作融入生活的一部分，做著「退休生活的工作」。

「我覺得吼，人生就是趁年輕去闖、去跌倒，因為這時不用拿拐杖，你也可以自己慢慢爬起來；到了五、六十歲後就不用跌了，來做自己真正想要的事情。」

當初算命的朋友看了一眼卓蘭小屋，斷言場長會到東邊去，不過那位朋友也補充：雖然翻山越嶺的過程很辛苦，但這次會走更遠，也會走得長久。

人生不論到幾歲，都不必為自己設限。